哺山河（节选）

徐嘉馨

娘是被一阵炒面黄灿灿的香气给搅醒的。

【资料图】

娘溜着耳朵，四下谛听，最终发现那奇香出自谷仓外面的世界，而非空荡荡的青缸。那声响有尺寸，有形状，八尺宽长，直角四方，是一种光溜溜滑晶晶的手感，不由分说，娘奔着香味去了。到外头，盛大的日光照透了娘这只饿了八日的小鼠，从未见过的米山面海呼啸而来，被盛在背篓里、青缸里、水洗的白浆布桶里。

一群人帮着背，帮着扛，帮着把米面运到家里边儿的灶台上。他们脸上带着笑，脚步赶着忙，屋里屋外热络如新的天地辰光。他们有的男，有的女，男的上手装门板，磨豆子、擦厢房、挑水灌水缸；女的帮老嬷儿们缝被罩，补灯花，往她们的桃木匣子里塞治伤风感冒的好药。

还有的是八九岁小孩儿，背着油漆桶，在屋后院门上写字儿，写些娘不认识的字儿。娘觉得可惜，这群人这样好，穿着军装带着枪却不抢粮，还把地主老财收拾了，让我们吃他们的粮。但娘看不懂他们写的字儿，娘因此觉得可惜，好像错过了一个好东西。

于是，娘竖着一双耳，顺着那又大又圆的香气走去，迈过了田埂，绕过村中央那棵安静的百年老槐，再往前，穿越李嫂油汪汪的咸鱼架，到了马哥家积厚厚桂花的井，从桶里掬一口水，接着走，走到村西头，那里有人马，红军一个营驻扎在那里。

硕大的香气，就从那营地飘来，那里架起一口足要三人环抱的铁锅，中央金灿灿的，“唰啦啦”翻炒着的米面，腾起一气圆鼓鼓的芬芳。他们一边炒，一边扯开一张大布，把炒面倒在其上，堆起座小山，然后按照编制，一个排一个班，规规整整分列两侧，装进自己的随身布兜，全程没有人争抢，都是盛两瓢就放下，同样的升落姿势重复了百遍千遍，仿佛无声的仪式。午后的阳光铺下来，晒得娘的睫毛软软的，如毛茸茸的蛋酥，注视着黄金海洋一般无际的打麦场。

春光洒在了娘的身上。仅第二天，娘就和那打麦场上的女子一样，换了新鞋新袜，一跃一跃唱起歌了。娘从未这样笑得开怀，大胆用没裹的脚划着节拍。

娘不再是娘了。三年前，她是厨房里琢磨放肉寇还是刀豆的小媳妇。三年后，娘顺着香气走到驻地，看见门前的山岗子上，“呼啦啦”鼓动着一面旗，想着这是啥呢，啥能比吃食重要。田里的玉蜀黍被兵匪征用了大半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娘再厉害也斗不过空荡荡的米缸，一腔力气撞了南墙，闷得娘心慌。

但，娘没能泻在米面上的一股子力气找到了新的归宿。娘顺利进了营，站到了那面旗下。

我只记得，刚到下一个村，娘就嚷着要加入宣传队，她要让下个村的姑娘们看看她，用自己亲身的事例感化她们，娘说我活生生个人儿，比小战士刷白漆的口号管用！

人群里有妇女被说动了，她的丈夫已经要加入红军，她也要跟着自己的男人走。她说公婆交给小姑子，我们两口子全跟着红军走。娘说好哇，是个伴儿嘛！

娘十七岁的手指提起笔，蘸足了墨汁，却不会写字儿，只得让身边的人帮忙写。娘一脸欣羡地看人家运笔，一划一划，写下六个如芝麻方糕的汉字。整整齐齐，上下两排，那一瞬间，娘怔了一秒，只有一秒，一秒的时辰让娘恍惚，她想到，自己在名册上只有三个字呢，只占了一行，没有个做伴的姓名。这一去，自己就是个兵了，就永远不能像以前那样，坐在窗棂前绣花择菜、搓玉蜀黍粒子，在小磨盘边转呀转，跟后栏那头的小驴子说话，贴着它的耳朵哈气。再也不能给鸡备食，挎一个小盆，唧唧啾啾就从院子这头追到那头，用竹蜻蜓逗着玩儿，给它们起各种各样的名字，大花、二鹂、小野猫儿……娘再也不能，像以前那样装好了饭食，拎上岗去，给裸着上身的汉子们送饭，但娘只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味，才能旺旺地过。

所以，我猜测，娘绝不是生来就不安于乡村，非要闯一番事业的强人——娘是恋家的，是传统的，是宁可绣着鞋样儿安稳一生的良家妇女。可叹世道没给娘这样的机会，娘是贱养媳，一辈子不能上桌吃饭，一旦长大，就要无休无止地生育，月子里劈柴生火。可惜了娘，娘是那么知冷知热的人，一双手会做那么多的吃食，有那么多的巧思，娘不一般，但世道让娘没了米可下锅，娘不能不愤恨。

夫妻二人的名字记下了。娘看着那六个字儿，再想想自己的三个字儿，没一个照应，在陌生的墨海里漂浮。娘突然有些恐惧，想到这支部队里可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，没有血缘，没有亲家，不沾亲不带故，竟就跟着走了。娘十六年的前半生里，心愿很简单，只想要个一生一世、陪自己夹两口菜啖一口汤的人，生活是平静的湖，而饭食是源头的活水，不一饮一啄，两口子就没法过活。但娘不知道，她即将举步的路上，没有吃食，没有饭菜，连一口熟米都没有，他们咽草根吃皮带，嚼“咔哧咔哧”的冰块，却把仅有的米粮让给娘，把最后一口汤留给彼此。粮在这里成了敏感的东西，因为那是命，而战友已垂死，用最后的力气把粮让给你，盼着你活，活着就能继续走，继续走，走到绿洲去，走到他没有白死的新地界去。

娘猛然明白，粮是好，粮让人活着，但滚热的血让人像人一样活，世上的粮也可以是血做的，是爱你的人给了你命，而你此后只为他们而活。

（有删改）

1.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，不正确的一项是（）

A.“溜着耳朵，四下谛听”，形象地表现了娘寻找香味时的细心情状，而“奔着香味去了”也反映了当时生活的窘迫。

B.小说写红军无私帮助当地百姓时，用全景式的描写手法，突出了红军的群体形象，也营造了军民鱼水情深的氛围。

C.娘在营地看见翻炒的米面“腾起一气圆鼓鼓的芬芳”，这里用“圆鼓鼓”来比喻米面散发的香气，突出其浓郁的特点。

D.娘要加入宣传队，要现身说法，她认为这要比小战士刷的口号管用，这些突出表现了娘在工作上的主动性和自信心。

2.下列对文中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（）

A.文中描述那声响有形状和尺寸，还有光滑的手感，其实是娘对军旗的想象。

B.娘大胆用没裹的脚划着节拍，说明娘有其活泼的一面，表现了娘的喜悦心情。

C.娘不再是娘了，因为红军到来后娘在思想和行动上和过往一切划清了界限。

D.世上的粮也可以是血做的，含蓄地表现了红军为劳苦大众不畏牺牲的精神。

3.娘十七岁时加入红军的队伍，促成她做出这一决定的因素有哪些？请结合文中相关部分简要分析。

4.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切忌扁平化、脸谱化，要真实、立体化地进行表现。请结合这一观点，谈谈本文是通过哪些情节表现“娘”这一形象的。

【参考答案】

1.C

2.C

3.①红军对人们无私的帮助，收拾地主老财，让老百姓有粮吃，让娘感受到这是一支一心为民的队伍。②红军做炒面、分炒面的过程，井然有序，无人争抢，突出了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，让娘对这支队伍增强了信心。③粮食被兵匪征用，致使娘无米下锅，生活陷入困境。

4.①娘寻找香气的来源，在打麦场上唱歌跳舞，因无米下锅而加入红军，把有粮吃看得最重，这符合娘的纯真性格和当时的社会背景。②娘对过往生活的怀念，做宣传工作时不会写字，真实地反映了她思想传统和文化水平低的特点。③娘跟着队伍走时，也有过恐惧，但最后明白了道理，坚定了信心。

【解析】

1.本题考查学生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能力，答题时要整体把握文本内容，结合相关语境分析各个选项表述的正误，作出正确的选择。

2.本题考查学生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能力。答题时要读懂全文，仔细比对各个选项，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。

3.本题考查学生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筛选和整合能力。答题时要读懂文本，筛选出符合题干要求的内容，并用简洁的语言进行整合。

4.本题考查学生梳理概括情节、鉴赏作品的人物描写手法的能力。答题时要通读文本，根据题干的提示，结合具体内容进行分析。

解答对文本赏析的选择题的方法是：①抓住题干，读全读准。在阅读题目时，须读全、读准题干，切忌走马观花。所谓读全，就是对题干中的所有要求要一个不漏、原原本本地分析；所谓读准，就是要准确地把握题干所提的要求，看清是选对的还是选错的，是概括内容还是分析观点，只有对题干作全面、准确的分析理解，才能准确地答题。②放回原文，查对正误。特别是在时间、地点，人物的行为、实效方面，应仔细查对原文的词句，全面理解，综合分析，两者间的差别正是把握全文的关键所

1.C.“圆鼓鼓”在这里不是比喻，可以理解为词语的移用。

故选C。

2.C.“在思想和行动上和过往一切划清了界限”不合文意。原文“这一去，自己就是个兵了，就永远不能像以前那样，坐在窗棂前绣花择菜、搓玉蜀黍粒子……”说明娘有对过往生活的怀念。

故选C。

3.结合“一群人帮着背，帮着扛，帮着把米面运到家里边儿的灶台上……”“这群人这样好，穿着军装带着枪却不抢粮，还把地主老财收拾了，让我们吃他们的粮”可知，红军对人们无私的帮助，收拾地主老财，让老百姓有粮吃，让娘感受到这是一支一心为民的队伍。

结合“他们一边炒，一边扯开一张大布，把炒面倒在其上，堆起座小山，然后按照编制，一个排一个班，规规整整分列两侧，装进自己的随身布兜，全程没有人争抢”可知，红军做炒面、分炒面的过程，井然有序，无人争抢，突出了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，让娘对这支队伍增强了信心。

结合“田里的玉蜀黍被兵匪征用了大半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娘再厉害也斗不过空荡荡的米缸，一腔力气撞了南墙，闷得娘心慌”可知，粮食被兵匪征用，致使娘无米下锅，生活陷入困境。

4.“娘溜着耳朵，四下谛听，最终发现那奇香出自谷仓外面的世界，而非空荡荡的青缸……不由分说，娘奔着香味去了”娘寻找香气的来源，“仅第二天，娘就和那打麦场上的女子一样，换了新鞋新袜，一跃一跃唱起歌了。娘从未这样笑得开怀，大胆用没裹的脚划着节拍”在打麦场上唱歌跳舞，“想着这是啥呢，啥能比吃食重要。田里的玉蜀黍被兵匪征用了大半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娘再厉害也斗不过空荡荡的米缸，一腔力气撞了南墙，闷得娘心慌”“世道让娘没了米可下锅，娘不能不愤恨”因无米下锅而加入红军，把有粮吃看得最重，这符合娘的纯真性格和当时的社会背景。

“这一去，自己就是个兵了，就永远不能像以前那样，坐在窗棂前绣花择菜、搓玉蜀黍粒子……娘再也不能，像以前那样装好了饭食，拎上岗去，给裸着上身的汉子们送饭”娘对过往生活的怀念，“娘十七岁的手指提起笔，蘸足了墨汁，却不会写字儿，只得让身边的人帮忙写”做宣传工作时不会写字，真实地反映了她思想传统和文化水平低的特点。

“那一瞬间，娘怔了一秒，只有一秒，一秒的时辰让娘恍惚，她想到，自己在名册上只有三个字呢，只占了一行，没有个做伴的姓名”“娘猛然明白，粮是好，粮让人活着，但滚热的血让人像人一样活，世上的粮也可以是血做的，是爱你的人给了你命，而你此后只为他们而活”娘跟着队伍走时，也有过恐惧，但最后明白了道理，坚定了信心。

在，对似是而非处，要有借题解文的意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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